作者：高凤 江苏省淮安中学

随着高考试题的热搜逐渐消退，社会性的讨论最终都会偃旗息鼓，但是业内从教者对高考试题的关注应该始终“保有初心”。关注一些司空见惯的普通试题中蕴含的新变化，对其进行高质量处理，是每一个高三老师需要探索的方向。我们的一切研究和认知当来自试题本身，只有坐在冷板凳上“深思高举”，才能有教学研究上的一线曙光。

下面笔者以近年高考试题中的“现代文阅读”“古诗文阅读”为研究对象，谈一谈考生如何循着作者的情感表达和命题者的逻辑构建呈现一个完整的文本维度，将“命题”和“解题”的对立转化为“考”和“教”的统一。命题者是设局者，通过选择和设计来提出任务并制造障碍，从而实现对学生语文素养的考查。考生则是“破局者”，当考生的理解和命题者的初衷不统一时，会产生较大落差，甚至出现难以弥合的裂痕，这也是教师教学的空间，因此教师同是“破局者”。教师必须在“考什么”“怎么考”“教什么”“怎么教”上达成基本共识，才能达成“立德树人”的目标，“教”与“考”的“同频共振”才有意义，为了实现这种“同频共振”，教师只有先弄懂如何“入局”，才能指导学生如何“破局”。

一、命题上的“似此星辰非昨夜”

2023年的四套高考全国卷阅读试题，通过精选文本材料、合理设置语言情境、规避套路设问等手段完成了向浅表化、套路化阅读的“宣战”。根据《普通高中语文课程标准(2017年版2022年修订)》(以下简称“新课标”)在整体阐释和具体分析两个方面的命题指向，试卷命题者将合理思维和科学解读作为考查重点。试看2023年全国新高考I卷在这方面作出的开拓。

答友人论学

林希逸

逐字笺来学转难①，逢人个个说曾颜②。

那知剥落皮毛处，不在流传口耳间。

禅要自参求印可，仙须亲炼待丹还。

卖花担上看桃李，此语吾今忆鹤山③。

【注】①笺：注释。这里指研读经典。②曾颜：孔子的弟子曾参和颜回。③鹤山：南宋学者魏了翁，号鹤山。

15．下列对这首诗的理解和赏析，不正确的一项是( )A．诗的首联描述了当时人们不畏艰难、努力学习圣人之道的学术风气。

B．诗人认为，“皮毛”之下精要思想的获得，不能简单依靠口耳相传。

c．颈联中使用“自⋯‘亲”二字，以强调要获得真正学识必须亲自钻研。

D．诗人采用类比等方法阐明他的治学主张，使其浅近明白、通俗易懂。

16．诗的尾联提到魏了翁的名言：“不欲于卖花担上看桃李，须树头枝底方见活精神也。”结合本诗主题，谈谈你对这句话的理解。

第15题考查的是对这首诗的理解和赏析，不正确的一项如下：

A．诗的首联描述了当时人们不畏艰难、努力学习圣人之道的学术风气。

官方公布的解析是：“不畏艰难、努力学习圣人之道的学术风气”错，“学转难”表明用“逐字笺”的学习方法难以理解经典真谛，且“逢人个个说曾颜”也并非指努力学习圣人之道，而是讽刺当下人们对圣人之道的学习流于表面。

这段解析结合诗歌内容及含义展开，贴切合理。

字词的含义虽然简单，但组合成的句子却产生了多角度解读的可能性。金陵中学陆志平老师认为，“逐字笺来学转难”是说仔细研读儒家典籍，逐渐学至艰深之处。这里的“难”是遭遇字句理解的疑难。

这对学习来说是一个好的现象，所以才会“逢人个个说曾颜”。从这个角度理解，诗人对他们是持肯定态度的。本诗转折在“那知”上，研习书本和体悟生活，两者有高下之分，但不是此消彼长的对立关系。总之，“学转难”是说一个笺注式治学的效果，并不是指主观上的“不畏艰难”，所以A项不正确。

这种解读也未尝不可。要让考生在考场中准确解读出词句的含义，有些强人所难。一线教师照本宣科地把官方解析讲给学生，恐怕会使学生心生疑窦。

一道好题，就此被解读埋没。

那如何解读才能行之有效呢?我们回到创作情境中：标题交代写作目的——答复友人探讨做学问(的一封信／一首诗)。宋诗以理趣见长，此诗更像是一篇议论说理的文章，由破到立，结构鲜明，这也契合韩愈倡导的“以文为诗”的文学主张。颔联和尾联提出治学主张——亲身实践，回归本源。解决问题的方已经藏于诗中，那么提出的问题又在哪里呢?可以推出，首联和颈联要么是写友人治学的困惑，要么是写当时社会儒生士子的不良读书风气。就此确立批评对象，通过揭露和驳斥错误的行为来确立自己的观点和主张。这也符合全诗递进式的说理结构。那么全诗既是“拨乱反正”式的说理议论，也是对友人的劝诫良言。要将全诗放置在以上学科认知情境中：这是一首结构完整、逻辑严谨的说理诗——这是作者布的局；正本清源，廓清不良学术风气，指出做法，摆明立场——这是命题者设的局。

假如A项是正确的，那么全诗的旨意就会前后矛盾，难以自圆其说。立论的基本立足点将不复存在。“象”之不存，“理”将焉附。所以A项是违背整体情境认知的，这也是答题者的“破局”之道。

以上解读无须像官方解析中那样完全理解词句之义，而是合理运用解读的一般规律——局部和整体关联，整体决定局部。试卷解析给出的解读尽管正确，但是对考生来说解读难度较大，因为大多数学生的知识储备是有限的。

我们对15题答案作出反常合道的解读，其根源在于当下考试话语中的“情境”。虽然语文情境正在逐渐成为教师的自觉，但是如何透彻把握高考命题中的具体情境问题，无论是对教学还是对命题来说，都是“路曼曼其修远兮”。阅读题主要涉及以下情境：

①个人体验情境，即个体在具体情形下生发的触动和感悟。宋诗重理趣，林希逸是南宋理学家，他置身儒学，参引释道，自然对如何做学问有深切体悟和见解。所以他才会写出“禅要自参求印可，仙须亲炼待丹还”这样的诗句。

②社会生活情境，指作品在创作和接受上所具有的社会意义，即何等社会就会产生何等作品与何等需求。如果不是当代社会呼唤为学为人要回归本源，注重实践，亲自探讨，考生或许也不会遇到林希逸的这首作品。当历史经验与当代需求形成某种契合，作品就会产生新的价值。

③学科认知情境，这一情境源于真实的研究过程或实际的探索过程，属于学习探索情境。命题者选择恰当的考查文本后，对文本进行的注解、设问等一系列操作，是为考查阅读能力创设的特有情境，目的是“服务选才”。

无论怎样的情境，都要由具体语境呈现出来。

对情境外化的这些“语境”准确全面的把握，显示了情境载体下考生核心素养的发展水平。如上所述，以林希逸《答友人论学》的命题为例来探索高考古诗文阅读中的“情境”问题，其最终目的是探求“教师在教学上如何破题立论”。

二、教学上的“觉今是而昨非”

语文学科的包容开放和多元性，为教师提供了多样的讲解途径。但是日常教学中的思维惰性和备考惯性，让教师唯答案“马首是瞻”，虽能讲对题目，但是效率低下，无害却也无益，更多的是重复了“对”的追求，而非“好”的。就高考考查而言，一线教师当洞察“以情境为载体”“以语文核心素养为考查立意”的高考命题趋势，和学生共同“破局”。

新高考背景下，教师在教学上必须作出由“对”到“好”的转变。

(一)是“辨析词意”还是“以文解义”

新高考很少对词义单独考查，即便是较好操作的古诗文阅读和语言文字运用题，都是嵌在具体情境或是文章内容概括分析中。只考查字词含义，考生很难根据作品的情理和逻辑对其作出准确判断，这种过于单一的判断，也难以实现“一核”中的“服务选才”功能。

2023年全国乙卷诗歌鉴赏题选取的是陆游的《破阵子》，其选择题的错误选项设置为“词人在最后表示，希望远方友人能与自己同饮共醉，表达了真挚的思念之情”。这是考查学生对“菱唱遥闻烟外声，与君同醉醒”中“君”的理解。从字面意思上看，词人是以第二人称与友人隔空对话，以拉进情感距离，属于典型的怀人诗，考生也很容易作出这样的初步推断。但是立足整体语境和生活情境，却发现得出这样的结论过于草率。诗人穿林登山，借酒消愁，以此安慰自己求而不得、人生空老的无奈。以“昨梦”“放轻”揭示了功名利禄的虚幻。“君”虽指代不明，但是与此时此地的山水风光和采菱者同醉同醒都能说得通，以此表现诗人纵情山水、忘怀得失的超脱。而选项中突然出现的“远方友人”既无铺垫也无由头，仅仅是对“君”作了字面含义的“理解”，便臆想出了“真挚的思念”。

命题者设题的巧妙之处在于将词义的审视置于诗人个人体验情境中，正确答案遵循审美体验下的真实生活情境——稳定的情绪发展变化线索。脱离情境认知的错误选项，考查的是考生对于具体文本的研读。

2021年新高考Ⅱ卷现代文阅读Ⅱ选取了废名的两个文本——《放猖》《莫须有先生教国语》。第7题设置了对文本二内容理解和分析错误的一项“莫须有先生在乡下时要写‘放猖’以记民俗，但未写成，后来弥补了这一过失，所以说是‘补过的快乐”’。文本二最后一段原句是“好像是一种补过的快乐”。“补过”，是弥补过失和缺点，从字面意思判断似乎是对的。可问题是，考生如何能看出这个“过”是遗憾而非过失呢?因此，还是要回到创作情境中，抓住文本中莫须有先生的情感体验和语言组织特点。莫须有先生在乡下时要写“放猖”以记民俗，但因“少暇”未写成，这是一种遗憾，而不是过失。后来写了一篇《放猖》，就算是弥补了这种遗憾。在教学过程中，莫须有先生也试图用布置作业的方式让学生记录放猖以求得心理满足，学生都喜欢放猖却说不清楚，甚是遗憾。“好像”二字，写出了莫须有先生把未能写“放猖”以记民俗视为很大的遗憾，把弥补遗憾的快乐和改错的快乐相提并论。这是莫须有先生的文人情怀。最后，莫须有先生去重庆执教后又开始有闲做文章了。这里既与“少暇”对应，也可以说明无闲绝不是有过。

再如，2024年全国甲卷古诗文阅读题所选吕本中《次韵钱逊叔泛舟虹桥》的颔联“舟比蜉蝣千顷外，口同斥鹦一枝栖”中有一个缺字，第14题c项据此设计：斥鹦见于《庄子·逍遥游》，用来与鹏做对比，因此诗中缺字应是“鹏”。针对此选项，考生无须辨析词义，命题者意图也不在于让考生补写缺字，而是引导学生回归教材。庄子笔下的斥端多用来形容安于现状之人。而此处写的是在荡漾在一望无际，烟波浩渺的湖面上，那一叶扁舟就像蜉蝣一样渺小，又像斥端一样可以在树上找到栖息的地方。

诗人用这两个比喻，描绘了泛舟湖上的感受，突出了人在广阔天地间的渺小感，表达了随遇而安的心态。

另外，斥鹦是一种小鸟，而鹏“背若泰山，翼若垂天之云”，基本不可能在树枝上栖息。可见，无论从哪个角度去思考，缺字填“鹏”都是不合常理的。这种思考过程是由全诗的情理意趣去敲定一字一句的过程，是以学科认知情境为背景展开思考，从“以文解义”的维度而非“辨析词义”的角度认识并解决问题。唯有如此，我们离情境阅读的目标才会更近一步。

(二)逻辑和文化常识的悖论

对古典文化常识的静态记忆通常会成为一些教师的语文教学内容之一，甚至还会有“记忆手册”“知识清单”之类的资料。

2021年新高考I卷的诗歌鉴赏选择了《寄江州白司马》，其中设置了关于“一衣带水”的错误选项，需要考生辨析第三句话是否表现出朋友之间“天涯若比邻”之意。虽然全诗情感指向清晰明确，但还是有不少考生误人“罗网”。

“一衣带水”指距离很近，只隔一水；“天涯若比邻”指实际距离很远，心理距离很近。表面上看是对文化常识的理解，实际上需要立足整首诗的内容进行解读。考生如果从“湓浦曾闻似衣带，庐峰见说胜香炉”这一联中读出作者写景的用意是劝慰友人。那么一切问题就将迎刃而解。此联实则是开导朋友把愁绪消解在山川风物中，转移苦痛。因为此时 白居易被贬在江州做司马，居住在东林寺。 联系课内学习的《琵琶行(并序)》小序部分“元和十年，予左迁九江郡司马。 明年秋，送客湓浦口。 闻舟中夜弹琵琶者⋯⋯感斯人言，是夕始觉有迁谪意”，以及正文中的“座中泣下谁最多?江州司马青衫湿”可知，作者不单单想起了自己如琵琶女一样坎坷悲惨的命运，他被贬谪以来心中沉痛不快的底色亦被琵琶女激发出来，与其产生了共鸣。 送别诗与酬唱应和诗容易被解读为千篇一律的“依依惜别的深厚感情”，这也是考生答题的一大障碍。 而本诗作者试图用“湓浦曾闻”“庐峰见说”引导朋友转移注意力，寄情山水。 解读出诗歌主题，就能理解错误选项中的说法违背了基本的逻辑常识而非文学文化常识。

考生被诗的一两句一叶障目，根本原因在于没有整体把握作品的创作情境。

新高考考查方式的变化将倒逼中学语文阅读教学进行改革，那些“一词多义”“文化常识”等低思维含量的内容将退出课堂舞台。教师应当着力于培养中学语文教学参考·理论2024．7学生透过语言表层深入思考的习惯，要求其运用学科逻辑和生活体验情境去解决具体问题。同时，要着眼于语文系统整体，深入分析内部各要素之间的制衡关系，确定由语素构成的字句段落的准确含义。

这些经由命题者用心布局、剪裁、加工、布置的真实而具体的“系统”，就是考场阅读试题的“情境”。

一线教师当在重重“厚壁”中，用智慧和命题者形成良性的互动。唯有深坐“冷板凳”去“人局”，才能造就更多具有专业素养的“破局者”。当下的考试命题的确给教学带来很多苦恼和迷惘，但我们坚信：“他强任他强，清风拂山岗；他横任他横，明月照大江。”当教辅套路无路可走之时，必是教师大有可为之日。

[本文系江苏省“十四五”规划课题青年专项“高中语文‘跨媒介阅读与交流’任务群教学设计与实施研究”(项目编号：JS／2022／zx0301—00559)阶段性研究成果。]

来源：摘自《中学语文教学参考》·理论2024．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