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念抗战胜利70周年阅兵盛典刚过,本该提交一篇缅怀先烈,慷慨激昂的主题征文,但脑海里至始萦绕着一些爱情故事的章节。
那么,让我心怀民族大义激昂,来清唱一曲儿女情长。
故事刚好要从抗战初期讲起。
1937年,创立于上海的大夏大学因战火蔓延而被迫内迁,数千师生历尽千难万险抵达贵阳。其中,有一名学子,便是我的外公。
民国初年,外公生于苏南农村,是不折不扣的农家子弟,天资聪颖又勤学苦读,终得以挣脱出身藩篱,晋身高等学府。
在烽烟四起,血火交织的动荡年岁里,安身贵阳的外公以教书谋生,结识了就读女中,碧玉年华的当地富家小姐,也就是我外婆。像极了白话小说里寒门才子巧遇多情千金的旧桥段。执君之手,目成心授。冲破世俗,终成眷属。
1941年,外婆18岁。那年,她在流水潺潺的花溪边遇见我外公,自此牵手走过风雨一生。直至外公99岁与世长辞。
外公在弥留前的那些日子,时而清醒,时而模糊。清醒时,睁开眼已不能再辨认病榻前尽孝的儿女们,唯独认识外婆,这个他一直亲昵唤作“妹子”已然80多岁的老妇人,只要醒过来妹子还守在身边,外公就会心一笑,混沌的双眼泛出些许光彩。模糊时,外公也要紧紧握着外婆的手,喃喃着,始终不愿松开。
外婆会在照料的空隙,给儿孙辈们讲述那些她都记不太清晰的段落。记忆残缺的碎片,历经流转,撰写不成百折千回,一唱三叹的爱情史诗,却将一段绵延四分之三个世纪,携手此生的平凡故事娓娓道来。
婚后的日子,从来就不是王子公主开始了幸福生活的童话。更何况在那个战事连年,朝不保夕的年代,谋爱,更得要谋生,外公继续做教员维持家庭生计,外婆则自此长裙当垆笑,为君洗手做汤羹。
1944年冬天,日军进犯黔南,大夏大学被迫再迁赤水。外公外婆的第一个孩子在辗转曲折中降生。
1945年8月,日本投降,内迁8年的大夏大学即将回迁上海。外公欣喜雀跃,学成之后,携娇妻稚子荣归故里,是他这些年来翘首期盼已久,但为战火所阻断的梦想,而外婆却怎么也开心不起来。
谙知民国逸事的人大抵都晓得,当时新文化新思潮涌动,知识分子们纷纷破除旧思想摒弃旧传统,追求自由,个性张扬,首先是和新知识女性自由恋爱,然后回老家一纸休书付诸发妻,美其名曰与时代共同进步;抑或是两房妻妾各自安好,乐享齐人之福,便是那多少出流传后世的,民国文人们肆意浪漫的无边风月。外婆自然是担心万一老家那头有个长年伺奉翁姑的孝贤原配,不免要让自己落得尴尬。于是无论如何也不肯随外公动身返沪,却又不愿说出缘由,只因为害怕听到最不想要的答案。
倔不过外婆,外公再也没有回过华东,故土窅窅,音尘断绝,一直留在了西南,开枝散叶,叶落终究没有归根。外婆执拗,外公只好迁就,得以长久的爱情里,总归要有一个人退让。只是,不知道远方的老家会不会有个女人无望的牺牲和守候,成全了这段大半个世纪的相濡以沫。关于原配存在与否,谁都绝口不提,至今是一个谜。
三年自然灾害,外公外婆的一个幼子饥饿难耐,误食毒草而夭折。
十年浩劫,外公因是“臭老九”而身陷牛棚,外婆的地主出身也招来批斗。
一同牵手,穿越过纷飞战火,在荒野中流离;经历过爱恨胶着,用包容化解冥顽;承受过丧子之殇,痛楚如撕心裂肺;遭遇过打击折磨,重创似身心俱焚。阴霾散尽后,雨过天青时,两位白发苍苍的老人已然渡尽劫波,生活最终还是归于粗茶淡饭,流年缓缓。种种磨难,始终没让他们放开彼此牵着的手,直到生命燃尽的时候。
2001年,我也18岁。那年,我在开满蓝花楹的大学校门前,遇见的那个人,我以为将要伴我余生的人。来年,却不辞而别,远渡重洋,音讯渺茫。没有理由,你怎么就轻易放手。
多年以后,这个飘忽的影子,仍像一丛荆棘刺在心上,缠成一团解不开的死结,剜出一道难愈合的伤口。直至有一天在这个城市重遇见,他和他笑靥如花的美眷,所有的纠结怨念都顷刻间灰飞烟灭。终于有人能让你安心于绵长的陪伴,余生将被温柔以待,即使那人不曾是我。
能跟一个人一直在一起,每个女人都梦想过,我也不例外。这句话,来自因婚外情事件而被推至风口浪尖的张子萱。不管曾经的过往多让人不齿和诟病,至少仍怀抱这样梦想的人,她都值得被爱被原谅。所以,我一直相信,会有那么一双手,愿意牵着我往前走。我的手能写代码,也会弹吉他,可是,我只想和你携手行走天涯,或者共筑一个温暖的家。
2013年,外公在睡梦中阖然辞世。听妈妈和舅舅说,到最后的那一刻,外公依然没有放开外婆的手,喃喃地,唤着他的妹子。
送别外公后,去往机场的路上,盛开着蓝花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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吴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