佛禅意趣与苏轼词风

第19卷　第2期JournalofXi’anEducationalCollegeVol.19　No.2

佛禅意趣与苏轼词风

段永强

(宝鸡文理学院中文系　陕西　宝鸡　721007)

　　[摘　要]　苏轼一生浸染佛学甚深,其词时常征引化用佛语佛典,表现出人生如梦似幻的感慨,同时也展示出虽处逆境却随遇而安的生活态度,从而形成了清远超旷的词风,在词史上独树一帜。　　[关键词]　苏轼　佛禅意趣　清旷词风

　　[中图分类号]　I207123　[文献标识码]　A　[文章编号]　1008-55(2004)02-0025-03

　　苏轼生活在一个禅悦之风盛行的时代,一生广泛涉猎佛禅典籍,与禅师僧徒多有往来,加之一生命运多舛,屡遭磨难,故希冀以佛禅智慧来消解内心的苦闷,来超越人生的困境。佛禅思想对其人格及文学创作影响颇深,下面拟就佛禅对苏轼词的影响进行分析。

一、苏词化用佛语佛典举隅

总体而言,苏轼在诗文中广泛征引化用佛典佛语,而词中相对较少。苏词使用佛禅语汇典故之情形大致可分为两类,试述如下:

1、用佛典而实与佛禅无涉者

苏轼一些词虽征引佛典佛语,但细究词意却与佛无关。如其词《三部乐·情景》:①美人如月。乍见掩暮云,更增妍绝。算应无恨,安用阴晴圆缺。娇甚空只成愁,待下床又懒,未语先咽。数日不来,落尽一庭红叶。　　今朝置酒强起,问为谁减却,一份香雪。何事散花却病,维摩无疾。却低眉、惨然不答。唱《金缕》、一声怨切。堪折便折,且惜取少年花发。检《维摩诘经》,其《观众生品第七》云“:时维摩诘室,有一天女,见诸天人闻听说法,便现其身,即以天花,

[1](P341)

散诸菩萨、大弟子上。”又《方便品第二》云:

[1](P305)

“其(维摩)以方便现身有疾。”综合观之,散花之天女未尝有疾,而苏轼云“散花却病”,维摩亦由“现身有疾”变为“无疾”,苏轼反用佛典究有何意?依薛瑞生之说,此词似为朝云而作,从“乍见掩暮云”“,数日不来,落尽一庭红叶”“问为谁减却一分,

香雪”“,堪折便折,且惜取少年花发”诸句可知此词

当写美人迟暮之慨,故“散花却病”意指朝云因愁而病“,维摩无疾”暗示自己身体尚健,虽用佛典意实与之无关。又如《念奴娇·赤壁怀古》云“:谈笑间强虏灰飞烟灭。”《圆觉经》中有“火出木尽,灰飞烟灭”之语[2](P32),喻事物空虚寂灭之本质。而苏轼用之形容曹操失败,用其语不用其意,类似例子尚多,兹不赘述。

2、用佛典而意实相关者

与前类相比此类词占多数,试举几例:其《减字木兰花·彭门留别》一词云“:学道忘忧,一念还成不自由”,禅宗提倡“迷凡悟圣”之说,而迷悟全在一念之间。此词中苏轼直言“学道忘忧”,似已悟,然一遭离别,面对佳人之盈盈粉泪,不禁触景生情,心受离情之驱遣,于是倍觉“玉觞之无味”,对境起念,心为境迷,而不自在,故云“一念还成不自由”。另如其词《点绛唇》“:不用悲秋,今年身健还高宴。江村海甸,总作空华观。”《圆觉经》云:“用此思维,辨于佛

[2](P90)境,犹如空华,复结空果。”“空华”即“空花”。夫秋之所以可悲,乃在于秋之到来寓示着人生的衰老,年华的流逝,功业的无成。既然世界如空中花,人生亦空幻不实,则人生中之悲欢荣辱,得失浮沉亦复空幻不实,故“不用悲秋”者正为此意。

综上,苏词引用佛语佛典处甚多,然就第一种情况而言,或游戏笔墨,或恃才竞学,苏轼所感兴趣者,只不过是带有异域情调之语言而矣。第二种情况稍有进步,苏轼关注的对象由佛禅语言到佛禅智慧,但

　【收稿日期】2003-10-13

),男,陕西凤翔人,宝鸡文理学院中文系讲师,从事中国古典文学研究。【作者简介】段永强(197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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段永强:佛禅意趣与苏轼词风

只是把佛禅思想从经书上移置到词作中来。在此,苏轼尚未把佛禅与儒道思想整合起来,形成自己的人生哲学,故就佛禅对苏词的影响而言,征引佛禅语汇典故不过是直接而又浅陋之第一阶段。

二、苏词之佛禅意趣这里所说的佛禅意趣是指苏轼词中所表现出的受佛禅思想影响而形成的苏轼对人生的感受,他虽处逆境却随遇而安,乐观旷达的处世态度。以下分两层进行论析。

1、人生如梦早在嘉佑六年所作的《和子由渑池怀旧》一诗中苏轼就用“雪泥鸿爪”的譬喻写出了人生的变幻莫测、虚幻渺茫。此后妻子与父亲相继亡故,加之与王安石政见相左而转任地方,在仕途和个人生活中屡遭变故,此种感受愈来愈强烈。而“乌台诗案”几遭亡命的惨痛经历更使他体会到人生的空幻与虚无。李泽厚指出“:苏一生并未退隐,也从未真正‘归田’,但他通过诗文所表达出来的那种人生空漠之感,却比前人任何口头上或事实上的‘退隐’、‘归田’、‘遁

[3](P155)

世’要更深刻更沉重。”其实苏词中也多有这

(行香子种人生空漠之感,如“君臣一梦,今古空名”《

)“(采桑子··过七里滩》,乐事回头一笑空”《润洲多

)“世事一场大梦景楼与孙巨源相遇》,,人生几度秋

(西江月·)“凉”《黄州中秋》,万事到头都是梦,休休”(南乡子·)“《重九涵辉楼呈徐君猷》,人生如梦,一樽

(念奴娇·)“还酹江月”《赤壁怀古》,身外傥来都是

(十拍子·),兹不赘举。梦,醉里无何即是乡”《暮秋》

分析以上诸句,除“乐事回头一笑空”外,其他均有“人生如梦”之意。此种思想意识在苏轼诗文中亦复

(四不少,诗如“人间何者非梦幻,南来万里真良图”《

)“回头自笑风波地月十一日初食荔枝》,,闭眼聊观

(次韵王廷老退居见寄》),文如梦幻身”《“梦不异觉,

(梦斋铭》),等等。觉不异梦,梦即是觉,觉即是梦”《

见梦,因以我为觉,不知真觉者,觉梦两无有。”及晚

年作《六观堂赞》曰“:佛言如梦,非想非因。梦中常觉,孰为形神”。均言梦,梦即空,故“人生如梦”,空幻无实,文词互证,则可推知苏轼“人生如梦”思想已经超越了庄子的人生观而以大乘般若空观为其内在理据。

2、随遇而安

乌台狱后,苏轼痛定思痛,他寓居佛寺之中,研

(黄州安国寺读佛教典藉“,盖归诚佛僧,求一洗之”《

),在佛禅思想的浸润下,在对忧患人生的反思记》

中,苏轼形成了坦然面对现实苦难的人生哲学,即随遇而安,超然乐处。元丰五年三月七日,苏轼途中遇雨,遂借题发挥赋《定风波》词:

莫听穿林打叶声,何妨吟啸且徐行。竹杖芒鞋轻胜马,谁怕?一蓑烟雨任平生。料峭春风吹酒醒,微冷,山头斜照却相迎。回首向来萧瑟处,归去,也无风雨也晴。

词中“风雨”象征人生的坎坷忧患,在“风雨”来临之际“,何妨吟啸且徐行”,任凭风狂雨啸,一心坦然,随缘任运“一蓑烟雨任平生”,。而在风雨过后,回首反思这一段经历,则风雨晴晦俱为外界之变化,

(百步洪》),虽处只要心无所往“,造物虽驶如余何”《

优患之中却坦然超脱,安闲自在。哲宗元礻右元年,友人王定国南迁归,苏轼问其侍儿柔奴“:广南风土,应是不好?”柔对曰“:此心安处,即是吾乡”。苏轼因而赋词一首“:试问领南应不好,却道,此心安处是吾乡”。虽是戏谑之言,其中亦有苏轼真意存焉,苏轼

(钱道人尝云“:只从半夜安心后,失却当年觉痛人”《

)“有诗云直须主人翁作两绝戏之》,逢人欲觅安心

(和子由寄题孔平仲草庵次法,到处先为问道庵”《

),可兹为证。晚年贬谪惠州,苏轼寄信友人“韵》:某

(与程正辅睹近事,已绝北归之望,然中心甚安之”《

),可知淡看人生荣辱,努力保持随遇提刑二十四首》

而安的超然乐观心态,正是苏轼面对政治时一贯之作法。苏轼能达此人生境界佛禅思想功莫大

焉,苏子自云“:平生学道,专以待外物之变,非意之

(与滕达道二十三首》)。此处所提来,正须理遣尔”《

之“道”与“理”,当指佛禅智慧,有诗为证“:得酒相逢

(送范景仁归洛中》)“无心”乐,无心所遇安”《,即无念无往“,但应此心无所往,造物虽驶如余何”,对境

无心,不以外物萦怀,故能随所遇而安。可见正为参透禅宗生灭无住之理,理得而后心安。故于外物纷

检讨苏轼“人生如梦“思想的根源,则庄子《齐物论》与佛教《金刚经》均有是说。但庄子讲“如梦”,目的在于否定儒家的人生价值追求,联系其所云“:相濡以沫不如相忘于江湖”,可知庄子对人生本身还是肯定的。而《金刚经》云“: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

[4](P273)

如露亦如电,应作如是观”。则从根本上认为人生是虚幻的。联系苏轼的文学创作“梦即是觉,,觉即是梦”在句型句意上完全是佛教用语“空即是色,色即是空”的翻版,其《胜相院经藏记》言“譬如梦中人,未尝知是梦,即知是梦已,所梦即变灰,见我不26

西安教育学院学报

然变幻之际,自己饱受坎坷浮沉之时内心洞达空明,无有滞碍,而能神闲气定,超然乐处。哲宗元符二年,苏轼贬谪海南,其《减字木兰花》词云:“不似天涯,卷起杨花似雪花。”描写海岛绚烂春光,洋溢着词人的喜悦之情,正是苏轼随遇而安、乐观旷达心态的绝好体现。

三、清旷词风

佛禅思想不仅影响了苏轼的人生旨趣与生活态度,而且进一步影响到了苏词的境界与风格。元礻右五年,苏轼应诗僧清顺之请赋《减字木兰花》词:双龙对起,白甲苍髯烟雨里。疏影微香,下有幽人昼梦长。　　湖风清软,双鹊飞来争噪晚。翠　红轻,时下凌霄百尺英。

首二句写幻,词人化静为动,本来静止的古松却有如两条巨龙冲天而起,在风雨中飞腾,极具劲健飞动之势。接下“疏影微香”“、幽人昼梦”二句写实,烘托环境之幽静。下片先写风吹鹊噪,隐然有“蝉噪林逾静,鸟鸣山更幽”之致。结尾两句则似动实静,借凌霄花的轻轻飘落烘托出环境之静谧。宗白华指出:“禅是动中的极静,也是静中的极动,寂而常照,照而常寂,动静不二,直探生命的本源……静穆的观照和飞跃的生命构成艺术的两元,也是禅的心灵状

[5](P156)

态。”这首词喧寂相衬,动静相形,即是受了禅宗思维方式的影响。且全词泯灭了词人的主观感情,没有得失忧乐之情,一切都自由自在,鹊自噪,花自落,物我两忘,超然自在,这正是禅境的活泼泼的艺术表现,可与王维《辋川》诸诗参看。

再如其《永遇乐》词中“燕子楼空,佳人何在?空锁楼中燕。古今如梦,何曾梦觉,但有旧欢新怨”数句,由楼空人亡证悟万物本性皆空,人生如梦似幻,情为理化,虽咏怀历史、感慨人生却又超越了历史现实之忧患而达超然旷达之境界。纵观全词,清远之景致与超旷之胸襟合而为一,超尘绝俗。苏轼此类词甚多,如《好事近·西湖夜归》、《点绛唇·闲倚胡

床》《、谒金门·秋兴》《行香子·、与泗守过南山晚归

作》《、行香子·述怀》等,总体来看,苏词本色不是豪放,而在清旷。方东树评苏词“如导师说无上妙谛,

[6](P292)

如飞仙天人,下视尘界”。可谓知言。陈廷焯亦言“东坡心地光明磊落,忠爱根于性生,故词极超

[7](P166)旷,而意极和平”。又云“稼轩求胜于东坡,豪

[7](P213)

壮或过之,而逊其清超,逊其忠厚。”极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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逮至王国维“,东坡之词旷,稼轩之词豪”,[8]P11遂成盖棺定评。苏轼清旷词风与其一生濡染佛学关系甚大,在佛禅思想的启发下,苏轼虽境遇多乖而处之坦然,发而为词“遂超乎尘垢之外”,,而致清远超迈一途。总之,在佛禅思想的影响下,苏词既流露出“人生如梦”的感喟,同时又表现出苏轼超越苦难后随遇而安的人生旨趣与生活态度,并且形成了清远超旷的词风,在词史上独树一帜。注释

(薛①本文所引苏词均出自《东坡词编年笺证》

瑞生笺证,三秦出版社1998年版),本文所引苏轼诗

(修订版)(余冠英、文均出自《唐宋家全集》周振

甫、启功、傅璇琮主编,国际文化出版公司1998年

版),以下只随文注出篇目。

参考文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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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责任编辑　校对　肖木)

BUDDHISMANDSTYLEOFSUSHI’SCI

DUANYongqiang

(ChineseDepartmentofBaojiUniversityofArtsandSciences,BaojiShaanxi　721007)

Abstract　Becauseoflife-longtimeattachmenttoBucldhism,SuShifrequentlyquotesBuddha’sremarksinhislyrics,inwhichhedisplayshissignoflifeandhisadaptiontoit.Thus,hegraduallydevelopshisoptimisticandbroadmindstyleandopensaparticularareaofsongLyrics.

Keywords　SuShi　Buddhism　StyleBuddismandSuShi’sstyl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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