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蔡 伯》
蔡伯不是我的亲人,而是我的房东,我这样叫他,是觉得他亲切,关系久了。时间一长,不仅我,其他人也都这么叫了。
蔡伯六十开外,有点瘦小,但挺抖擞,也很素朴,是个城里的农民。他家在长沙城郊,麓山脚下一处桔树林中,有着很好的空气和景色,我和他都沾着千年古山的灵光,只不过,每天出门回家,我都要推车上坡,是种遗憾。
蔡伯算得上游侠人士,整天在郊区,白天晃荡,晚上也晃荡。家里的琐事,他不太爱管,大多交给他的婆婆了。这段退休下来的空闲,多得让他措手不及,而有些无所事事,不过,他能找到自己的乐子,也有自己的乐子。 我刚住来的时候,不太熟悉环境,他就找我扯谈,古往今来,都付之在我们笑谈中,一谈到现实社会,他往往爱发点牢骚,对有些不平之事,有时还义愤填膺。晚上他还叫我,去一处他的亲戚家玩,因为那里还有些的乐子:搓麻将的,烤火闲谈的,还有玩桌球的。我们一般先在篝火处烤烤,跟那些老人们闲聊一阵,然后去桌球处玩几杆,他赢得多,我赢少。跟别人玩得时候,碰到高手,赢不了,却不逞强,输了还乐呵呵。后来去多了,我觉得没多大意思,便很少去了,不过,他还乐此不疲。有一天,他在自己的住处,忙弄起来,没过半个月,他就在正屋旁,搞了个半敞开的娱乐室,不过,里面只有两样可玩的:桌球和乒乓球。这下可好了,刚“开业”那几天,他屋灯火通明,闹轰轰的。年老的,年轻的,近旁的,远一点的,还有住他家的大学生娃,都来奏热闹,呵呵,因为这是免费的。以前我曾自夸过自己的乒乓球,他一直没有找到场子跟我比试,这下倒好了,英雄有了用武之地,几场下来,他输得心服口服,缝人便说我:“这里的第一大杀手”。我也乐得笑呵呵。 蔡伯爱好多,第一大爱好应是吹拉弹唱,其次是打球,偶尔也玩玩牌。有一次闲聊,他说他是文学爱好者,还写诗,那时我也是文学爱好者,正有股个狂热的诗歌激情,却一时难以找到嗅味相投者,一听到这个,我眼睛睁大了,马上激动起来,要看他的作品。但他转而又说,那是过去的事了,现在不玩了,好这个了——指指搁在他旁边的那把旧吉他。顿时我又噎住了,不信他的了。他又转身进里屋,给我找出了一本70年代的《诗刊》和另一本王朔的《我是流氓我怕谁》,送给了我。看来他确实有过一段时间的文学热,不过,信不信没关系,关键他有东西送我,我也乐得美滋滋的。
有一作家朋友,常从市区来我处玩,有一次他嘴里蹦出:“这不是人住的地方”,我一听马上就要来气了,过了半秒,又从他嘴里缓缓吐出一句:“这是神仙住的”,我恍然大悟,脸色由阴转晴,然后两人相对呵呵大笑起来。说句实在话,我是挺喜欢这里的,青山环静村,绿树遮小径,我还把我的陋室美其名曰之:“麓山诗斋”,只是到市区去坐车不太方便,不过我已在这里出出进进,快四年了。我在这些年里,在我的陋室里,听得最多的,不是屋旁树丛里的鸟叫声,而是蔡伯的吹拉弹唱声。有时是白天,有时是夜晚,我都听到,他坐在屋前的草坪上,抑或堂屋里,拉出一绺绺的二胡声,如泣如诉他老年的孤独和无奈,还有那一点点自得。他最快乐的是,每个月里的几次乐友聚会,一般是五、七人,多的时候也有十多来个,有时我也加入进去,清唱几声,其乐也融融。一到那个时候,他的乐友会从近郊赶过来,大多是以前的老相识,有的还带着乐器,在他这里聚集,然后开始了桔林丛中的“演奏会”,谈的谈吉他,拉的拉二胡,吹的吹笛子,唱的唱歌曲,整个屋子就要被这器乐声托到云层上去了。偶尔有年轻的妹子,来这里娱乐,在器乐声里伴唱,非常悦耳的,我和大学生娃都要从屋里,探出脑袋出来瞧瞧,若有长得悦目的,我就往那边跑,然后就在那里“定”住了,一边在旁拍拍手鼓鼓掌喝喝彩,一边想着找个时机也让自己露几手,往往这时又很少有人让我露脸的机会,因为大家都在忙乎着也在热乎着,哪里还顾得上你呀。现在,这段时日里,
这里冷清多了,很少有这样的音乐聚会了,偶尔听到的是蔡伯的独奏声。以前心情坏的时候,有时还讨厌过,琴乱心更乱嘛,现在不太能听到了,我竟十分怀想起来,也纳闷起来。原来蔡伯买了辆电动车,开始不满足自家的小“演奏会”,要向外面的精彩世界拓展了,于是,我看到的是他早出晚归的身影。车声一响,我就知道他出去了;车声一停,我就知道他回来了。有时我进他屋去看电视,只见他满沙发的是曲铺,是xxx团的,看来他升了不少级,说不定也来个老来出名,每次我这样调侃的时候,他都摆摆手,说这是瞎闹着玩的。
蔡伯有三个女儿,都已成家立业了,到了今年底,那最小女儿的小孩,也可以叫他外公了。不过,他还有一丝抑郁,我猜大慨在他心底,有那么一点失落,那就是他婆婆没有给他留下一个可以传宗接代的。这传统的意念,到了城里,到了21 世纪,也还没完全从国人脑海里消逝。但蔡伯可以理解,他是从那个旧时代走过来的;我的猜测应该没错,不然他婆婆何一再再三呢。到了第三,蔡伯也许已经甘心了,却还没有死心,只不过被乐观和爱好隐盖着。
蔡伯也老了,白霜正在一点点侵染,他的头发,他的健康,他的时间。他自己也感觉到了,不过还十分乐观着,有时乐乐颠颠的。
这不,我在黑暗的陋室里,刚刚坐定,一阵悠扬的口琴声,就穿过墙壁来抚摸我,我知道蔡伯又兴趣来了,还有乐子蓄在心头,等着一点点绽放。 2005.1.2 晚于麓山诗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