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写美国历史
〔美〕德格勒(c. N. Degler ) 刘纪琨译 姜文彬校
近三干五年来，美国史有一个方面确实进行 了很大的改写，但这种改写只有部分原因是由于 社会观点的改变所引起的，这就是通常所说的外 交史，但欧内斯特•梅(E・May)认为，我们 最好将它重新命名为“国际史”。由于威廉斯 (W. A. Williams)的影响，对外关系史已经 基本上变成思想史和政治史的结合物。梅曾写 道，“这样的外交史已进入衰退期，它可能正走 向死亡”。三十五年前，外交史主要是通过外交 家来叙述国与国之间的关系史。今天外交史的重点是论述社会上层分子的作用，而不是简单地叙 述的作用。如同新的社会史一样，国际 史从六十年代的社会大动荡的冲击中获得很大的 动力。但是社会史学家一向致力于研究那些无权 无势、被人所忽视和被剥夺财产的人，反之，新 外交史学家却对那些有财有势有名望的人以及他 们影响对外的方法很
感兴趣。然而，人民大 众往往不被写进新的国际史中。历史学家对美国史的某些方面已不感兴趣， 或者把它完全忘却了。最明显的例子就是宗教 史。目前，历史学家对宗教的兴趣的淡薄不能轻 易地用宗教在当代社会甲的重要性和影响的减弱 来解释。例如，据最近的一次盖洛普测验报 道，有百分之四十一的美国成年入不去教堂做礼 拜。没有加入教会的人中间有四分之三的人常常 祷告上帝，不常去教堂去的入之中也有即分之三 的人赞成对他们的子女施行宗教教育。哀管美国 人在历史上对宗教长期来是专心一意的，但历史 学家已不象过去那样，关心宗教在历史上所占的 地位。
美国历史学家对民族特性的概念之所以不感 兴趣，无疑是与美国历史内容的扩大和釆用新的 研究方法有关。因为，如果象新的社会史所表明 的郭样，一个国家在民族、阶级和种族等方面是 多种多样的话，那末我们怎么能进行概括呢？简 言之，由于美国的历史需要重写并釆取更高的评 论标准，这就帯来了新的复杂问题，民族特性这 一概念便遭到破坏，于是史学家对此不感兴趣。 实际上，正如享利•梅(Henry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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May)所指出 的，“在当代美国，历史批判主义可能
是一种比. 实质性的史学更好的形式。:
民族特性作为一种概念矣系，对研究美国向 题的学者要比对,历史学家更具有吸弓|力。约翰• 海厄姆(J. Higham)提出了所谓一致论的历史 概念。一致论历史概念具有马克思主义者斥之为 美国例外论的涵义，也即认为美国的社会史和政 治史都是不适应欧洲历史分析的范畴。在上一代 的历史学家(即霍夫施塔特后来把他们归入为渉 步主义史学家)中，只有
特纳(Turner) 一人 可以称之为例外论者，他一生的目的就是通过美 国的实际情况来说明美国不同于欧洲。五十年代 时，一致论史学中的例外论特点，最明显地表现 为如下的结论；美国历史上的冲突要比欧洲历史 上的冲突少得多。这种论点至少在两个方面遭到 了抨击。一种批评认为，它忽视了美国历史上大 量的暴力和冲突，另一种批评则认为，一致论最 好也不过.
是为美国社会秩序的优越性作辩护，最 坏也不过是断言，确实存在这种优越性。霍夫施 塔特痛惜美国政治生活中缺少根本性的社会冲 突。但他们都忽视了美国历史上曾有过大量的暴 力和冲突。
六十年代末，美国史学的学术推动力，从一 致论退回到了早期的进步主义的模式，并看到了 冲突，从而否定了例外论。现在所强调的那些冲 突有时是指种族冲突，正如进步主义史学家所认. 为的，这些冲突往往不明确地被称之为阶级的、 社会集团之间的冲突。例如比尔德(Charles Beard)曾试图纯粹从美国入的角度来分析这种 阶级冲突。在查尔斯•比尔德看来，正如马克思. 主义者和新左派所认为的，他们所强调美国历史
上的冲突，并不是由于冷静地分析了财产和权力 的分配，而是由于同情那些没有财产的人。这种 利用历史为当代目的服务的倾向，成了最近，二十 年来十分突出的发展趋势。近十年来，有直美国 历史学家釆纳一种所谓“辩护史学”(advocacy history )这是美国历史著述中的又一新发展， 这种发展不仅有助于排斥了美国例外论的观点， 而且产生了如何对传统的史学要有一个基本的设 想的问题。这种倾向就是在历史分析中无视民族 界限、和研究交叉文化的形成和发展。在美国历 史学家中间这种研究方法首先突出地表现在对奴 隶制的研究中，从而导致对比较历史学进行一系 列大胆的尝试，并试图揭示在各种不同的民族中， 对人的奴役所存在的差异。但是，对跨民族史所 表现岀的兴趣，其真正目的不是为了鉴别什么是 美国所特有的，相反却把美国的经验看作是许多 社会都存在的~种特定现象或制度的又一种表现 而已。这种研究方法似乎从行为科学中受到了鼓 舞，而行为科学从本质上来说是与历史无关的科 学。我的意思是说行为科学对长期变化或者说对 某种行为更为持久的文化价值的持续方式几乎没 有兴趣。即使是美国史也总是研究这种持续性以 及再产生这些文化中的精华的问题。跨民族或跨 文化的史学促使我们不去考虑民族的问题，因为 它虽然强调诸如都市化和工业化之类广泛的“国 际性\"力量，但却基本上无视这些现象在民族申 的不同表现形式。由于截然不同的原因，新社会 史通过强调美国居民的多样性，也对民族史表示 异议。如前所述，新社会史的成就之一就是它使 我们第一次明白，我们的民族有很大的差异，和 我们的社会结构的复杂性。但是，最重要的是， 认识到我国历史上种族、民族、性别和阶级的情 况固属重要，但这些并不是确定个人或集团的唯 一根据，甚至不一定是最重要的根据。美国例外 论至少可以促进这样一种观点，即现在存在一种 枣目弓甲历史，这种观点有助于我们去了解为什 去•(南春多大的程度上)我们有别于法国人。
近几年来，美国历史学家中越来越多的人又 回到进步派史学的工具主义上面去了，他们釆取 的形式有若干种。在六十年代激进派的影响在历 史学家中间达到高潮期间，有一些历史学家似乎 完全否定美国的历史，他们断言，任何社会目的 实际上都可以凭借决心和意志来实现。不过，大 部分信仰工具主义的更学家并不是反历史主义 者。他们倾向于把历史研究看作是一种通过了解 现在的社会根源来促进改变现实的
手段。他们有 时以鼓动的方式来表达这种想法，即通过考察历 史，我们就能获得鼓舞力量来改变现实■工具主 义观有时釆取这样一神形式，即相当具体地表 明，当代某种不公正现象的根源不是根深蒂固 的，只要我们有决心，就能消除这些根源。
历史知识确实是有助于我们了解我们的现状 是怎样形成的。但是现在我不象过去那样乐观地 认为，了解历史就能促使现状的改变。乔丹(W.. Jordan )也得出同样的观点，他说，了解历史 的优点之一是“能使我们牢记人类的那些方面还 没有改变，哪些方面至少在最近的将来还不大可 能改变。
近年来，人们重新强调工具主义史学的后果 之一，就是出现了我在前面提到它时称之为辩护 史学，即坦率地承认我们是为了某种事业、某个 人.某一集团或某种思想的利益而编写历史的。这 确实比那些卷一辈历史学家自称追求客观真理要 好一些。,一个历史学家在重新阐述历史和分析历 史时，难免带有个人的信念。但他们应该意识到 历史的多样性和复杂性,并意识到人们对事物的 反应往往是不一致的。只有当我们描述历史时,. 有意识地再现和了解人类经验的复杂性和多样性 的意义，我们所写的历史才会起到有助于我们了 解我们的历史和我们自己的作用。因为，优秀的 历史著作的检验标准在于，对那些还持怀疑态度 的人是否具有说服力。一部历史记述如果只有那
些与作者同属一个阶级、性别、意识形态，或种 族的人才能够接受，那末，这部记述与其说是历 史，不如说是神话。神话当然是为，某种目的、甚 至为一种有价值的目的服务的，但它却跟历史截 然不同。由于神话不受外界批判性分析的约束, 所以能起到给人们以支持和安慰的作用。而历史 要受到史料的检验和符合逻辑一致性，因此，简 单化或片面性都会暴露出来。当历史的片面性被 证实时，对那些写作对象来说，这部历史著作的 有效性也就不存在了，它将不能达到历史著作所 应达到的目的。
尽管近十几年来出现了辩护史学，但我仍认 为霍夫施塔特( Hofstadter )的观点是正确 的，1968年他曾写道，美国历史学家中存在的倾 向是要撰写一部更为复杂的美国史。实际上，在 我们对美国历史的撰述中，不仅有复杂性，而且 对我们所从事的工作有较深的哲学造谐。例如， 目前我们中间几乎没有人再把我们的工作看作是 仅仅“如实地”描述美国的历史。三千年代时， 关于历史哲学的几次论辩的实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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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我们目前的 辩论有很多相似之处。可是除了历史学界，历史 的复杂性和历史的哲学造谐却几乎不为人所节现象。我指的是专业历史学家同公众之间的距 离越来越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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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然已有很多专业历史学家作出结论，,认为 历史巳不象过去那样受人欢迎，但在美国人中间 对自己的历史仍有着浓厚的兴趣。这种兴趣不仅 可从历史小说的经久流行来衡量，而且还反映在 大众媒介卫具所加以解释。重写美国历史还有另一种办法，那 就是确定历史事件和历史发展的含义。有时，在 几年中便需家们发现了新的史料，(因为他 们基本上并没有什么新的发现)而是由于他们对 历史的态度或历史的价值标准的观点改变了。我 /丁之所以不断重写历史的内容和历史的含.义，其 根本原因就在于I我们要求历史回答的问题以及 我们在历史中寻求的价值标准，是随着现实情况 的变化而改变的。史学界以外的多知。 最近三十五年来发生的最后一个重大变化就是脱 要重写历史。不过，发生这种变化， 并非由于历史学
取得巨大的成功上，.例'如哈利
(A. Haley)9ft«根》在电视节囲申放映，.又出 版
了书。此外•，在很多大专院校中,州吏和地方史 都十分受人欢迎。今天有很多历史学家受聘于工 商企业、部门、博物馆、国家公园和历史遗 址保护机构，这也证明人们都感到要了解历史。 多年来，.甚至在很多人都对历史不感兴趣的时 候，县史学会、城市史学会、家谱史学会、种族 更学会和宗教史学会的发展情况也已表明广大群 众同样渴望了解历史。所有的人都想了解他们在 时代的潮流中所处的地位，正是历史通过对邻 里、社区，民旋、.滅族，宗教和种族的回忆，.才 使人们认识到个大的地位。.历史绝对不是与人们 的生活无关，面是人们生活的中心心＜ ,■/.- 在大多数美国人看来，历史学家基本上是美 国历史的真实史料的积累者和这些史料的准确性 的保证者。毫无疑问，这些都是我们历史学家工 作中必不可少的一部分，但是，保存史料和保证 其准确性，并不是我们的主要工作。我们的任务 是对历史进行解释，.而在从事这项工作时，我们 和一般公众对历史有着不同的看法。在.我们看 来，历史是处在不断的变化之中，历史是我们理 解现在的一种手段。历史不仅帮助我们解释和理 解现在，而现在也有助于我们断定历史。我们确 实是在重写历史。这就是近三十五年来我们所进 行的工作:我们扩大了美国历史的内容，并对它重 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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数都不懂 得，历史是不断地进行重写的，而历史的意义则 又是取决于人们现在所持的价值标准。历史学并 非真正是一门科学。它不象经济学那样，可 向一个力求避免发生失业或对付通货膨胀的 提供解决方案，也不彖社会学那样，能对重新安 置社区或消除都市弊端提出建议。历史学肯定不 能治愈疾病或生产新的能源。历史学和自然科学 一样，都不是科学。历史的主要目的是扩大 我们对那些与人类有意义事物的概念，并了解历 史是怎样演变到现在、以及现在又是怎样形成我 们对历史的看法。
由于历史关心的是价值标准，而不是，' 所以历史学家为了同一般公众保持接触，要比任 何其'他社会研究者进行更长久、更艰辛的斗争。 历史学家
必须为公众所理解，因为美国史的主要 社会价值取决于人民将历史纳入到他们的思考之 中，,并用它来了解他们是谁和来自何处。
/美国的历史不仅是每一个美国人的历史的扩 大，而且是由普通人民重写他们自己历史的过 程，象历史学家一样在重写美国的历史，正如美 国的历史塑造了他们一样。由于每个人都生活在 历史之中,历吏又在每人的生活中体现出来，因 此，美国史就不仅有助于我们了解我们是谁和从 何而来，而且由于它同价值标准有关,它也能有 助于我们决定走向何处。
(摘自■《美国历史杂志〉〉1980年6月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