优秀的戏剧能够通过审美浸润启发观众思考。新时代的中国高等教育该走向何方？这是话剧《四张机》在审美浸润中对观众的启发。如何借艺术之力守护大学使命，进而彰显现代教育精神、唤醒社会担当，是我们在《四张机》之外更深层次的思考。

欣赏戏剧演出是一种文化审美活动。有学者认为，剧场是国民修养与社会风貌的缩影，要了解一个民族的文化积淀有多深厚，可以去当地的剧院实地考察。由朱虹璇、叶紫玲编剧，九人剧社出品的话剧《四张机》是民国知识分子系列的开篇之作，是一部兼具深度、温度与现实意义的佳作。它照亮了小剧场话剧的发展之路，更在审美浸润中启发观众思考——新时代的中国高等教育该走向何方。

话剧《四张机》海报

以戏剧之美守护大学使命

“大学使命是人们对大学这一特殊组织必须承担的社会责任的一种确定，是人们对大学应有价值的判断、追求和选择，具体体现为大学的宗旨、理想、目的和责任。”清华大学教授史静寰认为，使命是大学办学的灵魂。因此，厘清大学使命不仅有助于形成文化认同感，促进大学各组成部分形成凝聚力，而且有助于塑造大学的文化品牌。自大学产生以来，西方高等教育面对不同历史阶段的社会环境，不断调整自身使命，历经漫长的发展与演变，形成了三种主要的大学使命观。

大学应坚守探索真理、创新知识的使命

以认识论为基础的大学使命观强调追求知识、探索真理是大学存在的核心价值。最具代表性的便是被誉为现代大学制度基石的柏林大学。19世纪初，德国教育家威廉·冯·洪堡创办该校不久便提出聘用最优秀的学者任教，并给予他们从事学术研究的自由。这种学术自由既包括学生学习的自由，也包括教师教学与研究的自由。

有学者说：“柏林大学是大学历史发展的转折点，此后世界各地的大学几乎都打上了柏林大学的烙印。”回溯我国高等教育的发展历史，蔡元培先生在北京大学的改革，正是以柏林大学为镜，在中国教育史上留下了浓墨重彩的一笔。《四张机》中的古鹤箴以民国大儒辜鸿铭为原型。在他看来，文采斐然的骈文背后，是作者深厚的家学渊源，是自幼在诗书海洋中的浸润。假以时日，这样的学生便能在学术上有所突破，传承并发展文化，守护象牙塔中的“求知”精神，使之成为不灭的火种，代代相传。

话剧《四张机》剧照

大学需为国家与社会发展服务

以政治论为基础的观点认为，服务国家、造福社会才是大学办学的根本任务。大学培养的人才应符合社会发展的需要，而不只会坐在书斋钻研学问。秉持这一观念的人认为，国家兴亡，匹夫有责，民族危亡之际，身为知识分子的大学生应奋勇当先，肩负起救国救民的使命。

《四张机》中的卢泊安便是这样一位以国家兴亡为己任的知识分子，他不喜欢华丽的辞藻，却对一位字里行间流露出忧国忧民意识的学生十分青睐。在他看来，国家风雨飘摇，外有列强虎视眈眈，内有军阀割据，民不聊生。生于乱世，知识分子应将“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的使命担在肩上，为社会的进步、国家的富强、民族的复兴倾尽全力。

当今的中国早已今非昔比，中华民族正以自信的姿态屹立于世界民族之林。新时代的大学，一方面须牢固树立“为党育人，为国育才”的崇高理念，培育能够担当国家发展重任的时代新人；另一方面，需要以更加开放和包容的心态面向社会，唯有打破高校与社会之间的隔阂，实现深度融合，大学才能更好地履行服务社会、报效国家的使命，让知识的光芒照亮社会发展之路。

大学必须肩负立德树人的时代使命

以人本论为基础的观点认为，大学最核心的使命在于培养人，使其具有独立健全的人格，得以施展才华和潜能。厦门大学教授王洪才认为，在高等教育的诸多追求之中，科学追求是基本前提和实施手段，政治追求是理想预期和最终结果，经济追求是附加价值，唯有育人才是核心目标。

《四张机》中的求三野同样持有相似的观点。他出身寒门，十年寒窗成为北大教授。正因如此，面对勤奋刻苦的寒门学子，他不由得动了恻隐之心。在他看来，出身书香门第的学生自幼便能得到名师指点；军阀之家的孩子即便不上大学，也能获得高官厚禄。然而，对于寒门学子而言，读书几乎是他们实现阶层跃迁的唯一途径。在我看来，高等教育的核心使命便是人才培养。育人不仅是通过知识的传播和能力的训练使学生获得有利于个人发展的真才实学，更重要的是培养正确的世界观、人生观和价值观，使学生获得对人生意义的理解，能够自觉为国家、为民族、为人类进步作出有益贡献。

有教无类彰显现代教育精神

有教无类最早出自《论语》，是指无论一个人的社会地位、‌财富状况、‌智力水平如何，‌都应该接受教育。孔子是有教无类的倡导者和践行者，其门下既有子贡、子路等家境富裕的学生，也有颜回、冉雍等出身寒门的学子。‌在孔子看来，‌人人都有成为有用之才的可能，‌而教育的目的就是挖掘和发展这种潜力。

尽管孔子提倡有教无类，其教育对象仍然不包括女子。在中国古代社会，女子的受教育权长期被剥夺。直到民国，女子接受教育才逐渐成为可能。1912年，民国‌教育部颁布了《‌普通教育暂行办法》‌和《‌普通教育暂行课程标准》‌，‌其中明确规定了初等小学允许男女同校，‌确立了男女平等与教育平权的基本原则。‌这一举措不仅‌标志着在初等教育阶段，女子开始与男子享有同等的受教育权利，更‌是中国教育发展的一个巨大进步。

话剧《四张机》中共有三位女性角色，她们出身不同，性格迥异。求三野的妻子陈慧茹是民国知识女性的缩影，从她身上观众可以感受到，在新式教育的洗礼下，她的世界里不再只有丈夫、家务与孩子。古娴为儒学大师古鹤箴之女，其父虽为大儒，她却未受传统礼教的束缚。剧中，当三位教授为录取难题绞尽脑汁时，古娴勇敢地呈上一封申请在北大旁听的自荐信，展现了其独立思想。

这封信牵引着我的思绪回到了1919年。这一年“五四”的狂飙不仅唤起了民众救亡图存的思索，更激发了女性想要接受高等教育的勇气与决心。邓春兰作为中国高等教育首位女子旁听生，以《春兰上蔡校长书》为号角，呼吁全国女性为学校开放女禁、争取教育平等而斗争。在她的表率作用下，越来越多的女性开始觉醒，争取受教育的机会。同一时期，吴贻芳出任金陵女子大学校长，以其高质量的育人成果享誉中外，培养了一大批杰出的女性知识分子。

在三位女性角色中，军阀姨太太马水仙是唯一未受教育的角色。她性格泼辣，行事霸道，犹如一朵霸王花令人难忘。她的出场是为了帮儿子“争取”进入北大学习的机会。她的每句台词、每个动作都尽显军阀太太的傲慢，企图以权势迫使三位教授屈服。面对这样一位出身底层的小角色，主创团队仍给予了人文主义的关怀。当谢幕的音乐响起，自荐信作为重要道具在三位女性间传递，最终落在了马水仙手中。这一设计寓意深远，体现出创作者对众多像马水仙一样的普通女性能够接受教育的深切期望。

值得庆幸的是，新时代越来越多的女性通过接受教育，实现了从马水仙向陈慧茹的转变。张桂梅校长创办的华坪女子高中帮助数以万计的女孩走出大山，改变命运。对于女性而言，教育的力量不仅在于提升自身认知，作为妻子与母亲的她们常常是家庭中的精神支柱，受过良好教育的女性，在教育子女、经营婚姻与家庭等方面都会表现得更加出色。如果说儿童与青少年是国家未来的希望，那么帮助他们的母亲接受教育便是实现中华民族伟大复兴的关键一环。

华坪女子高中的学生在校园内

借艺术之力唤醒社会担当

随着社会经济的不断发展，一些知识分子身上的社会责任感逐渐让位于对世俗利益的追求，道德滑坡日益严峻，人文精神逐渐丧失。从古至今，中国知识分子崇尚独立精神与兼济天下。如何呼唤人文精神的回归，增强当代中国知识分子的社会责任感与家国情怀？九人剧社通过其知识分子系列作品作出了探索。

首先，深度挖掘剧本主题的现实意义，以艺术手段呈现时代风貌。《四张机》的导演朱虹璇对剧本有着深刻的理解与认识。她精心设计舞台行动，巧妙融合舞台美术、音乐音效等艺术元素，将“大学的使命”这一主题贯穿始终。观众在戏剧情境中，仿佛置身于北大校园，亲眼目睹教授们如何不拘一格选拔人才，从而像照镜子一般看清现实、照见自我。

其次，把握现实主义美学特征，营造身临其境之感。现实主义戏剧美学，不是对生活简单的描摹与复现，导演应该将比现实生活更加强烈、鲜明、凝练的景象在舞台上呈现出来。《四张机》的舞台布景简洁，道具虽少却恰到好处地推动了戏剧情节的发展。尤其是舞台后区设置的一扇窗户，更是巧妙地将舞台划分为内与外两个空间，象征着象牙塔与世俗社会的界限。随着剧情的推进，观众感受到窗外世界的喧嚣与动荡正悄然渗入象牙塔内部，三位教授的思想碰撞也逐渐变得复杂而深刻。

话剧《四张机》舞台布景

最后，艺术工作者须具有社会责任感，以戏剧艺术激发时代思考。想要创作出发人深省的佳作，创作者应时刻关注国家发展，对社会现象保持清醒认识，对普通大众的痛苦抱有关怀与悲悯。九人剧社的主创们正是以这样的精神，通过作品不断叩问着观众的心灵。《春逝》展现了历史大潮中女性知识分子的困境与挣扎，她们常处于弱势地位，却从未放弃对自我价值的追求；《双枰记》展现了乱世中一代伟人的抗争与不甘。这一系列表现知识分子的话剧作品，带领观众穿越到百年前，感受那个时代知识分子的精神风貌，激发了新时代青年的家国情怀。他们通过戏剧艺术的形式，让观众与剧中人物产生思想共鸣，从而作出无愧于时代、无愧于国家、无愧于人民的选择与思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