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莫笑知道自己死了。
她看见自己的身体和车一起滚到了山下面，车子快到山下的时候还装模作样翻滚几下，而她的身体被车子甩出来一半。
莫笑飘过去看了看自己的样子，啧啧啧，真是难看得紧。莫笑还穿着新买的红色毛衣，除了毛线有些拉丝，颜色倒是看不出来有什么变化，毕竟满头满脑和毛衣一个颜色，倒也没有什么违和感，只不过可惜了那件毛衣，她还是第一次穿来着。
莫笑不太关心自己的身体会不会被人找到。找到了，不过是办一场体面的葬礼，真哭假哭一场，没找到也没什么可惜的，反正这幅身子迟早都要化为尘土的，时间快些慢些而已。
莫笑看着自己的死法，觉得有些好笑。她曾经有过一段时间认认真真地想过自己会怎么死，也许会自杀，比如跳楼摔成一滩烂泥，比如割脉让血流干，比如开煤气让自己窒息；也许是意外，比如走路脚一崴，从楼梯上滚下来摔死了，比如吃口饭，然后被噎死了，比如玩手机，然后猝死了。她也曾经想过自己会被车撞到，然后成为受害者，死亡。不过这些都没有实现，反而自己的车爬山路转弯的时候掉下去了，毫无悬念可言。
莫笑看着这个要把自己带走的男人，一脸严肃，莫名想笑。
莫笑乖乖跟着男人走了，连反抗都没有反抗一下，男人看着莫笑的反应，眼里倒是有一些波动，不过瞬间就垂下了眼。
莫笑跟着男人一路飘。莫笑觉得，其实飘着的感觉还是很不错的，比带着自己沉重的身体好得多了，可以不带喘气地飘很长一段路，一点也不累。莫笑看着前面的男人，忽然觉得用该同他说话，毕竟自己要跟着他去一个自己不知道的世界。
“你好，请问你要带我去哪里？”莫笑很有礼貌地问出了第一个问题，笼统却有必要。
男人看了一眼莫笑，没有回答，只是在前面飘着。可是一会就觉得不太对劲了，他转过头，看见莫笑在原来的那个地方不动了，颇有耍赖的气势，我就不走，你能拿我怎么样？有本事打我啊！
男人很无语，又飘了回去，“莫笑，跟着我。”很简单地说出了一句话。
“我就不…...除非你回答我的问题。”莫笑耍起了无赖，就是不动弹一下，对于男人知道她的名字，她一点也不惊讶。
“天堂。”男人很简单地回了两个字。
莫笑听完了这个回答，多少有些诧异，她倒是从来没有想到过真有这么个地方，只是觉得自己能看见灵魂已经很不错了。莫笑跟上了前面的男人，“你叫什么名字？”
“沈言。”不肯多说一句话。
“所以你以前也是人了？”莫笑继续搭话，名字有些耳熟，却没有想起什么来。
“是。”领着莫笑接着往前飘。
“那为什么你会变成现在的领路者？”莫笑继续勾搭，总有什么在她脑中一闪而过。
“如果我回答了你，是不是可以安安静静跟我走？”终于说了一句很长的话。
“可以。”莫笑答应道。
2
沈言做领路者做了很久，已经很久没想过生前的事了。和莫笑说起来的时候，还要稍微转动一下大脑才可以回忆完整。
沈言没死之前是一个初中的语文老师，每天的生活就是上课、讲作业、管理学生、开会，然后回家被爸妈逼婚找女朋友，沈言觉得除了被爸妈逼婚，一切都好，而且他也很努力地在做自己的工作。
沈言26岁，是一个很好的初中老师，他喜欢学生，学生也喜欢他，对待同事很温和，同事关系特别好，可是沈言有一个自己的小秘密，他喜欢的不是姑娘，是和自己性别一样的男人。
他还是初中生的时候就已经发现这个问题了，他谁也没有说，自己也觉得没有什么不正常。当别人情窦初开的对象是小姑娘的时候，他喜欢的第一个人却是教他们的语文老师。
虽然现在社会很开放，可是在沈言生活的小村子里，却是没有那么强大的接受力的。男人喜欢男人是一件多么可怕的事情，自己得蒙羞，家人也跟着你丢脸。
所以初二的沈言发现自己喜欢的是语文老师之后，并没有什么太大的改变，依旧每天努力学习，只不过花在语文上面的功夫多了很多，沈言的语文成绩成了全班最好，在全年级里面也是屈指可数。就这样一路下来，沈言高中选了文科，大学选了中文专业。别人大学时努力谈恋爱的时候，他在努力学习，他心里有着的是初中时的那个语文老师，比他大十岁，却怎么也从心里拔出不了。
沈言大四的时候找到了现在这个学校，开始在里面做实习老师，一直做到后来，成了正式的班主任。
沈言教学的初中迎来了一位新老师，沈言初中的语文老师顾行之，沈言看着阳光打在那个人的身上，恍惚了双眼。那天晚上。办公室的几个年轻老师借着欢迎新老师的名头，非要出去庆祝吃饭，正好明后天是双休日，可以不醉不归，沈言也被叫着一起过去。
席间，一帮年轻老师吆喝着，气氛很活跃。沈言坐在顾行之旁边，喝了些酒，有些眩晕，神智却还算清醒，“顾老师。”沈言轻声喊道。
顾行之转过头，看见脸色微红的沈言，笑了，“我倒是没有想到我还可以在这里看到我的学生。”声音一如既往的温和。
“我也没有想到还可以遇到顾老师。”沈言笑着应和，上天待他不薄。
同行的年轻老师听着这话，起哄了，非得让顾行之讲讲沈言初中时候的糗事。顾行之敌不过大家的架势，稍微讲了讲初中的沈言。沈言不知道顾行之还能把以前的事情记得这么清楚，初中的沈言害羞，腼腆，和姑娘说话还要脸红，和他一个大老爷们说话也会脸红。年轻老师们沸腾了，从来没有想过沈言老师的初中竟然这么纯真害羞，纷纷表示不相信。
沈言被灌着喝了一些酒，然后酒量不算太好的他成功地倒下了，酒品很好，不吵不闹。顾行之把沈言拉了出去，留下一帮子年轻老师继续闹腾。
沈言一睡着也不吵不闹，顾行之把沈言放在客房，稍微打理了一下，自己也去睡了，喝酒喝得有些多了，35岁的年纪果然经不起折腾了。
第二天沈言醒过来的时候，瞬间还是有些懵的，好一会才反应过来这不是自己的家。他穿上鞋，出了客房，听见有些响动。
“你醒了，过来吃些东西。”顾行之说道，顺便把煎鸡蛋放下来。
这下子沈言彻底清醒了，乖乖坐下来吃东西。
“顾老师，昨天晚上真是不好意思，麻烦你了。”沈言很抱歉地说道。
“没事，想来你还是我的学生，何况我一个人住，不过添你一双筷子，没什么关系。”顾行之笑得很温和。
“顾老师，你还没有结婚？”沈言惊讶了，他还当顾行之已经媳妇小孩热炕头了。
“没有，是不是觉得我岁数太大了，不正常？”顾行之边吃饭边问。
“不是不是，只是有些意外。”沈言说道，“可是老师你为什么不结婚呢？”沈言也很疑惑。
“不结婚哪里还需要理由？只不过一个人自在惯了，若是多了一个人，还真的不知道怎么样了？”顾行之说道。
“这样啊！”沈言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吃完饭，收拾完毕，沈言跟着顾行之出去买菜。顾行之说很久没有见到自己的学生了，怎么样也要留下来吃顿饭，试一试他的手艺。
沈言自然求之不得。
最后还是在一起了，真好。图片来自互联网3
“你怎么了？”莫笑看着忽然发呆的沈言，出声问道。
“没事。”沈言继续讲了生前的事情。
沈言留在顾行之家里吃饭，顾行之的手艺很不错，沈言吃得很满足。
“顾老师，我想同你说一件事。”沈言看着顾行之的眼睛忽然说道。
“嗯，什么事？说吧。”顾行之答应着，还一边收拾碗筷。
“顾老师，你怎么看待同性恋？”沈言问道。
顾行之收拾碗筷的手停了下来，坐在沈言对面，“怎么忽然想到这么个问题？”顾行之沉思了一会，抽出了一支烟，“同性恋是正常的，喜欢一个人从来没有什么理由，无关性别，无关国度。我并不歧视同性恋，可是社会偏见太多，这条路不好走。”顾行之点上了烟，吸了一口，沈言若是要走这条路，怕是困难重重。
“所以，顾老师，你并不排斥？”沈言看着眼前的烟，一明一暗。
“我不排斥，但是，沈言，你是否有准备？这条路不好走。”顾行之眯起眼睛看着他，“而且对方是否会答应陪着你一起？你想好了没？”
“对方还不知道。”沈言看着对面的顾行之缓缓说道。
“那你知道对方对于同性恋的态度是什么吗？”顾行之问道。
“他并不歧视同性恋。”沈言说道。
“那你可以同他说一声，试一试，若是试了，他拒绝了，便也好叫你死了心。”顾行之眯起了眼，吐出一口烟。
“那么……”沈言忽然站了起来，“顾老师，我喜欢你，你觉得我怎么样？！”说完这句话，沈言低下头，脸、红、了。
顾行之愣住了，时间就这样静止在两人之间，直到顾行之手里的烟燃尽了，顾行之才反应过来，“沈言，你……什么时候的事？”不是才调到他们学校吗？
“初二。”沈言吐出两个字。
“还真是......”顾行之扶额，初二语文成绩那么好的沈言，让他觉得自己这个语文老师很有成就感，“沈言，你看清楚了，我比你大了将近10岁，而且这条路不好走。”
“顾老师，年纪从来不是一个问题，我喜欢的是你，和性别无关，和年龄无关，只是因为你是你。”顾行之没有直接拒绝，给了沈言莫大的勇气。
“沈言，你叫我说什么好？”顾行之从来没有想到，有一个人，为了他，等了十年的光阴，这个人还是他的学生。
“顾老师，我不会勉强你的，请你考虑好了告诉我，就算是拒绝也没有关系的。”沈言说道最后几个字的时候，声音低了下去，“顾老师，我先走了。”
顾行之看着沈言离开的背影，坐在原来的位置上，思考了很久。
顾行之之所以这么久不结婚，是因为他曾经喜欢过一个人，是个男人，只不过后来这个男人抵不过家里人的压力，和一个姑娘结了婚。顾行之当时觉得他眼睛瞎了，才会看上这个男人，而那个姑娘又是何其不幸？原本只是幸福地嫁人，没想到嫁的人却喜欢男人。同性恋并不可怕，只不过有时候家人的不理解，朋友的看轻，社会的歧视才是摧毁的本源，更有甚者，同性恋者对自己的态度也不对付，他们觉得自己不正常，很多人要么糜烂，要么自杀，这才是最可怕的。
顾行之和家里坦诚了，说了自己喜欢男人的事，父母的反应很激烈，直接断了关系，自己出来租了房子，自己住，心里却是很难过的。本来一辈子就准备自己一个人这么过了，可是没有想到沈言出现了，这突如其来的告白，直接让顾行之懵了。
沈言喜欢了他十年，不感动是不可能的，可是这条路不好走，他是不希望他进来的，可是一个人孤单久了，的确想要一个人来陪。
顾行之纠结了。
沈言再次见到顾行之是两天后，周一，上课。
顾行之见到了沈言，说是放学一起走，沈言为此紧张了一天，连上课的时候也时不时地走神。好不容易熬到放学，等着顾行之收拾好了，一起往他家的方向走。
“沈言，我先给你讲一个故事，你再来确定。”顾行之把他以前的经历和沈言说了，末了，加上一句，“所以，沈言，这条路很难走，你真的可以坚持下来吗？”
“顾老师。”沈言抬头，“我知道，这条路不好走，可是，我想走下去，和你一起走下去。”沈言的目光很坚定，看着顾行之。
“沈言。”顾行之很郑重地看着他，说道，“如果你真的准备好了，我可以和你在一起，只不过，就算前面是万丈深渊，也没有路可以退了，你明白吗？”
“顾老师，我知道，我陪着你。”沈言说得很坚定，“我知道，两个男人在一起难度很大，家里人不理解，别人也会轻视你，可是我喜欢你，所以想和你一起走下去。”
顾行之和沈言在一起了，顾行之的家里知道了，完全不想管他了。
可是沈言的父母却是气得差点发病。要不是顾行之和沈言在他们面前跪了一个晚上，两老也不会松口，自己只有这么一个儿子，虽然不想他喜欢这个男人，虽然希望他结婚，但是这一辈子就认定这个男人了，做父母的能怎么办？难道断绝关系吗？就这么一个儿子，即使别人戳着脊梁骨骂他们，那又有什么关系，只要儿子幸福，比什么都重要的。
顾行之和沈言的关系并没有在学校里面公开，已经得到沈言父母的许可，别人其实没有多大的关系了。学校里面，无论如何也是不能说的，说的是教书育人，说的是求同存异，可是这种事情哪里会接受得了？能够在一起就已经很好，很庆幸最后那个人是你。
如同往常一样，顾行之和沈言一起回家，现在沈言和顾行之住在一起，两个人一起去超市买菜，准备晚饭的材料。
顾行之拎着菜，沈言提着他的公文包，两个人一起往家里走，边走边商量着晚上谁负责做菜，谁负责洗碗。
4
“那你为什么现在在这里？”莫笑很疑惑，“你为什么会死？”
那天买菜回家的路上，平常回家的路正好在修整。于是两人就换了一条路，哪里知晓，有一辆大货车横冲直撞地出来了，那天司机疲劳驾驶，前天晚上根本没有睡觉，为了多挣点钱就照样把车开了出来。
顾行之看着车冲了出来，想也没想，赶紧护住了沈言，把他推了出去。原本以为可以护住沈言，没想到货车的速度太快，沈言也被带了进去。顾行之当场死亡，而沈言在医院抢救无效死亡。
“那么现在，他是不是也在这里？”莫笑问道，声音有些颤抖，“你们是不是还在一起？”
沈言点头，“我很庆幸，我还可以在这里见到他，还可以和他在一起。”
沈言带着莫笑往前走着，莫笑倒还算信守诺言，一路乖乖跟着他走，不再说话。沈言把她带到了天堂的入口，交给开门人。
莫笑看着沈言跟着一个人走了，她知道，那个人是顾行之，两人越走越远，最后消失在了光芒里。
莫笑终于想起来为什么刚开始沈言这个名字这么耳熟了。他的父亲就是那个货车司机，他父亲撞了那两个人，而他的父亲也没有逃过那次车祸，原来是他们，原来这都是命啊！
她的父亲叫莫平之，父亲给她取名叫莫笑，莫为不为之事，要笑可笑之事。
她的父亲死于车祸，货车，疲劳驾驶。
她也死于车祸，小车，山路转弯。
两命赔两命，倒也公平，她觉得没什么。
天堂公平，没有什么不可以，而她在这里，相信也不是巧合。
莫笑看着开门人打开了天堂的大门，对她说道，“欢迎来到天堂，莫笑。”
莫笑看着一片光明，晃了眼。
二零一七年二月四日
大钱
埃塞俄比亚
我和你在一起，无论天上人间。图片来自互联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