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时,不光是庭下的我们这些大老粗,就连庭上的女法官也是听得焦头烂额。就在双方对峙期间,我曾见她几次将法槌拿起,又都犹犹豫豫着放下,那只保养的细皮嫩肉的手就压在锤柄上,好像随时准备着。
好在,随着女方辩护律师的一声恳请,事态得以控制。女法官松了一口气,收回那只手,看向男方代理律师:“你还有什么问题吗?如果没有,就请对方辩护律师提问你方当事人及其家属。”
男方代理律师沉吟片刻说:“可以,但鉴于我方当事人母亲身体和情绪因素,请对方律师酌情提问。”
女法官点点头,看了一眼小曹他妈,又有些为难地看向女方律师:“请你组织好语言,不要提出刺激性太强的问题。”
女方律师胸有成竹道:“请审判长放心,我不会提出对当事人及其家属心理造成伤害的问题,同时我想大家都是成年人,而且男方又是起诉方,既然选择对簿公堂,心理就应该具备一定的承受能力。”然后他看向小曹说:我知道钢厂这些年效益一直不好,请问你最近一年的平均月收入是多少?有无房贷?如果有,又是多少?”
小曹挠了挠头,有些气短道:“大概3000多吧。”
“你放屁!”小曹前妻,后发制人,“你把游戏里的装备卖了也没那么多!”
小曹含着恨白了她一眼,低头说“2600多吧,贷款1300。”
“你是倒班,钢厂每八天有四个夜班,请问你白天能抽出一两个小时的时间照顾孩子吗?”
“能啊!而且我还有休班。”
“你放屁,你回家干什么?休班干什么,你自己不清楚吗?”小曹前妻马上吐槽。
“只要你把孩子留给我,以后我会的。”小曹苦着脸说。一句争取的话在他绝望的表情下说出,让人看不到一丝希望。随着他的示弱,小曹前妻却看准时机发动了致命一击。
“会个屁,你一下班就晕晕乎乎的,谁敢把孩子交给你呀!还有,上次你喂孩子吃鱼,鱼刺都卡嗓子眼了,孩子直咳血!你问你妈,她敢把孩子交给你吗?”
“我求你别说了行吗?”小曹的脸开始抽搐,眼中泛起了泪光。也许他早就清楚自己在前妻面前就是个屁。但却无法接受昔日的夫妻竟会如此绝情地拆台。那种曾经最亲近之人在众人面前给予的难堪。现在,就像是一把刀搅和着他血淋淋的心脏。
事态又有些不受控制了,随着女当事人根本不想控制的情绪,它即将朝着一条黑暗的隧道深入。眼看小曹他妈盯着昔日的儿媳,眼中吐着火苗,又要蠢蠢欲动了!恰在此时“咳咳”女法官清了清嗓子说:“请双方当事人控制一下情绪。女方请你在己方律师提问对方的时候保留意见,否则回避。”
小曹前妻看了一眼表情严肃的女法官,最后乖乖地点了点头。
“刚才我方家属说您的父亲进去了?请问是进监狱了吗?”女方律师接续发问。
小曹看向庭下的几个单位领导,最后无奈地点点头,“是的,不过我们领导说他很快就能放出来,而且回到单位依旧享受国家正式职工待遇。退休也一样。”
女方律师点点头,看向法官道:“审判长,下面我请求提问对方当事人母亲。”
女法官点首,强调:“可以,请辩护律师注意用词。”
女方律师对小曹母亲说:“请问,您有正是工作吗?”
小曹母亲揉着胸口,平稳了一下情绪,说“我原是丝绸厂下岗职工。但之前已经补齐了15年的养老保险,现在每月都拿养老金。而且国家政策好,养老金年年都在涨!”
“请问您患糖尿病多少年了,现在是药物控制,还是胰岛素?”
“胰岛素,也没多少钱,而且,我们家老曹回来不论是上班,还是内退,都还有固定收入。”
“糖尿病有很多并发症,我想您的长期用药不单单只是胰岛素吧。据我掌握的情况您是地地道道的“三高”患者。而且您脑血管和心脏都不太好,每年都挂十五天的点滴,疏通血管。还有您先生,长期服用降压药,血糖也极不稳定。每月花在药店里的钱应该不少吧?”
女方律师说完,叹了口气。也不打算让小曹他妈再做回答,直接语重心长地提出自己的观点:“我虽是女方律师,但我也是第三方。客观地讲,你们放弃抚养权并不代表就对孩子失去抚养义务,也不代表以后就不能见到孩子。我方也是考虑到您的儿子和您与丈夫的实际情况才将孩子抱走的。其实放弃抚养权,交由女方抚养,是一种将狭义的爱延伸为大爱的表现。为这件事,我觉得大家也没有必要撕破脸。毕竟他们曾经夫妻一场。孩子无论跟谁,也都是他们的孩子。爷爷,奶奶的身份也永远不会变。我们共同的目的只是希望孩子能在成年之前有一个更好的生活环境。”
“审判长,我能说两句吗?”小曹前妻突然抬起头看向法官。我们都看到她梨花带雨的脸上蕴含着丰富的表情。是渴望?是决心?还是一种执着?也许还捎带着善良与思念?在那样的表情下,我们就像读到了一部书中精彩的伏笔,忍不住想听,她究竟想说什么?
女法官面向小曹前妻,见她眼含热泪,可能又被她复杂的表情所感染。便说:“可以,但你要控制好情绪,只能就事论事。”
“好!”小曹前妻点点头,再面向小曹他妈时所有的表情都在一瞬间化作了诚恳,那一刻我猜想她即将要说出口的不仅是赤裸裸的话,而是见血见肉的告白。
“妈,我叫您一声妈,不仅是因为我以前是你们曹家的儿媳妇。还因为您是一位好母亲。俗话说的好,孩子就是娘身上掉下来的一块肉。这个世上无论是哪个当妈的都无法承受母子分离。今天如果是您站在我的位置上,恐怕和我此时的心情也是一样的。其实,我和大猛不是因为谁在外面有了人才过不下去的。这些年您也看着呢。他当初对我什么样?现在对我什么样?还有孩子,他管过吗?自从他参加工作以后,天天嚷嚷着太累不愿意干,天天嚷嚷着赚大钱。可是一到点儿,他不还得上班去吗?回到家,和我说话不到两句,他就一头扎进北屋,不是玩电脑就是睡觉。我和他在一起真的是一点家的感觉都没有。后来我就想自己干点事业,结果什么样,你们也知道。大猛因为这事儿,没少了跟我吵架。可是但非他赚得多点,在家干一些身为丈夫,身为父亲份内的事儿,我也不至于和他闹到今天这一步。这话我说远了,今天我来就是要孩子的抚养权,我妈说给孩子改姓那都是气话。您和我爸身体一直不好,还有大猛那工作总上夜班,根本就照顾不了孩子。他在我们家,你们想了,就来看看,将来再大点,上学了,放假了,去你们那住些天也是应该的。你们老两口将来能有个好体格子,能看见孙子结婚生子,不是比什么都强嘛!还有我知道大猛也不容易,不到三十就腰间盘突出了!所以我决定不要房子,净身出户,连当初买房的首付款我也不要。我承认自己以前也是想赚钱,想提高生活品质,想急于求成。结果不但让家庭蒙受损失,更忽略了孩子。可我这次真的下定决定要把孩子带大,我要看着他一点一点的长大,不错过每一个细节。如果你们还是不放心,我可以向想你们保证,十年之内我绝不嫁人。妈!我说这些话,在场的每一个人都可以作证,也可以写字据按手印。妈,算我求您,您就让我和孩子在一起吧。”
小曹前妻说到最后,已经泣不成声。她干脆走到小曹他妈近前,“噗通”跪下,一头磕在地上,忽又抱住老人的双腿,扬起泪如雨下的脸。我们都看见她颤抖着嘴唇却再也磕不出一个字来。
触景生情中,我不知不觉竟流出了眼泪。我想起了含辛茹苦把自己养大的母亲,现在她当上了奶奶,可是却做着30年前做过的事情。以至于她总会说错话,把孙子喊成儿子。我又想起了刘芳,她每日东奔西走,回来发发牢骚怎么了?她不也是为了这个家吗?
这个时代已经不仅限于落后就要挨打了!而是人们为了生存总要割舍一些活到后来才要追悔莫及的感情。以至于很多孩子的童年记忆里只有爷爷奶奶!那时,我们在做什么?我们的时间又留给了谁?这个冬天公园里健身的只有可以领到退休金的老人,遛狗的永远是不愁吃穿的人。那些走遍大江南北宣称穷游的人。我也不知道他们穷在哪里?他们也许真正贫瘠的只是内心,所以才需要一场说走就走的旅行。可我们,我们这些工人,这些工人的家庭,已经寸步难行了!如果不是谁得了重病,我们可能连只有400公里的北京都不会去一趟。 我们年轻时就已注定一事无成,等孩子长大时也会瞧不起我们。我们不想成为一群拖累老人,又养不起孩子的人。可是我们还能给予他们什么?爸妈,刘芳,还有孩子,我欠了两位母亲和一个儿子太多太多!